勤勤恳恳产粮,兢兢业业售楼

【梁山】命硬(一)

《他随风雪来》番外,张日山视角,糖刀都有,有私设

“算命的都有一套说辞,比如,有时候他们会说,生辰二月初二日,父母延寿多欢喜。
然而大概是因为我出生在闰月罢,所以我所经历的命运并不是这样。”

1
人在合上眼睛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过去。
张日山说穿了也是人,不能免俗。
甚至因为张日山活的长久,想的要比别人多,还有久。毕竟记忆会褪色,总回想回想,才能保持丰满。
和张日山一个时代出生的东北人,尤其是比他小一些的人,很多都是说不清自己生辰八字的。
倒不是说因为那时候东北人少地多所以都放开了生养,孩子都没什么金贵的,才不是。在苦寒的东北,孩子什么时候都金贵。只不过,上个世纪的上半叶,实在是太乱,很多孩子都成了孤儿,或者向南奔逃,哪有功夫顾及这些零碎的事儿,保命都来不及。

但是张日山记得,或者说,张日山知道。

张日山知道他的父母是辛亥以后在吉林省第一师范学堂念书的时候相识相恋——都是张家人,只不过母亲是张家本家人,而父亲是张家本家的外家人。
——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女高男低。
不过这没什么,这不能够阻挡感情的诞生与结果。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在能看到老家长白山的一间学堂工作生活,他们还成了张日山的父亲母亲,这一切顺理成章。

张日山知道他出生在1917年的农历闰二月初二的晚上,也因为这个生日,母亲在他小时候就总说他是一条真小龙。
但是好日子总是如东北的春花一样短暂。
张日山出生五个月,妹妹也才生长在母亲的身体里的时候,七月初七吧,犯了天条的牛郎织女都相会的日子,父亲就因为是张家本家的外家人身份,被指派到南方去了,一去且不回。

张日山总觉得他是抛妻弃子了。他心痛自己可怜母亲和妹妹,母亲到1931年春天去世都没有得到过自己丈夫的消息,而妹妹一直没见过爹爹,就等着爹爹回来取名字直到八岁早夭都只是唤着乳名。
连带着,张日山把小时候被母亲带回娘家张家本家以后所经历的一切都算在了父亲的头上——倒不是恨,而是心中毫无瓜葛的疏离,毕竟父子分别的那时候他才五个月,能记得什么?
至于在张家本家所经历的一切,不是说张日山受了委屈吃了苦,张日山从来不辜负身上作为外家人的这只穷奇,孩子再多,他都从来没有吃过亏。
只不过是不开心罢了。
这种不开心很难说清楚。
张日山有的时候也想不明白,他小的时候顽皮又爱笑,但是为什么就是没有开心的感觉。
大概是矫情。
可是学艺再苦放血再多,张日山都没有过怨言,作为一个外家子,他做的比很多本家人还好,甚至能有闲心出去山上打杏子撸树莓回来逗妹妹,还有坏心和手段处置欺负他妹妹的人——三岁看老,能屠寨的狠毒也不是一天就有的,若不是心狠手辣他也不活着出了东北,还一路活到了百年之后。

和很多旁的张家人相比,张日山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算是太苦。

当然说道父亲这件事,其实年纪大了事后超脱一下局内人的想法去看这件事,1917年的护法运动也算是轰轰烈烈,张家怎么能不入世弄潮呢?作为本家的外家人自然是逃不掉。可是这一入了时代的大潮,总是身不由己,命如飞絮。
是了,张日山其实是知道父亲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不过,张日山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晚到张日山在矿山一事中进入陨铜那边的地狱里,都没有见到父亲的身影。

在那个与现实世界对称相反的地狱里,二爷遇到了死去了丫头,只不过那丫头终究不是活人,只是会机械重复的残影;佛爷重遇死去的父亲叔伯,被指责痛骂;八爷的盘口空无一人。
张日山自然不能是什么都没遇到。
在那片虚空里,人们去不了未曾踏足的地方,张日山却没有在他栖居的长沙停留,他竟然一瞬之间回到了自己的家。
不是张家的宅子。
是张日山一家的家,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房子,他在那里出生,却不在那里长大,而后妹妹在学艺时候意外夭折,母亲便找理由说是南下找丈夫便带着他回来。而后母亲去世,张日山便离开了这里,头也不回。
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张日山当时就那样推门而如。
还是老样子,门上挂了一把艾蒿,炕琴上的被子洗的干干净净不似别家,而且炕席下面似乎是压了鸣虫,能听到声响。
而已经死去七年的母亲,就盘腿坐在炕桌边,还抱着妹妹,哼唱着哄孩子睡觉的曲儿。
见张日山进门,母亲笑了笑:“你回来了?来,女儿还等着你取名呢。”
于是张日山拧头就走,就像当年离家一样坚决,且着路径也也一样——只不过翻了山头竟然就直接是长沙城。

都是幻境,全是人间苦楚,皆是遗憾执念的残影。

只不过那时候张日山终究是年纪小,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却没觉得母亲错把他识成父亲的事有多可怕。
直到很多年之后,那都是打完仗了,张日山跟着佛爷进了京城,竟然有父亲友人拜会,交给了张日山父亲的遗书,张日山才知道父亲南下之后便潜伏在政权中,只不过改名换姓不好也不敢联系东北的妻子儿女。
但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很远。
比如说,父亲他就知道长沙布防官的副官就是自己的儿子,遗书开头第一句就是“吾儿日山定是见到胜利之日了罢”。
只不过是,直到被汪伪刺杀都没有去相认张日山罢了。
也是从那日起,张日山就隐隐害怕。
张日山害怕,害怕父亲到了那个不是活人的世界里还认得母亲,但是母亲却不认得自己枯等的丈夫和变样的儿子,丈夫且在身边,却拉着早夭的女儿,逢张家人便拉住问:我的丈夫呢?他是已经过了河还是阳寿未尽?小山呢?小山怎么样了?

明明已经相聚,却也还是分离。

这是一种钝痛。

张日山有的时候对镜自照,想着,这可能就是长生的代价,或者说,爱的代价。
佛爷免去了长生之苦,九十五岁寿终正寝,但是在去世之前很长的时间里都是沉浸在夫人先他而去的悲伤里。
那时候佛爷每天枯坐,手里都是老照片,过去多幸福,此刻多凄惶,若是有闲心,会让张日山帮他念过去的手记。
因而张日山接触了佛爷和佛爷父亲的手记。
比晚年佛爷更可怜的只怕是佛爷的父亲。
佛爷的父亲是族长之子,身负长生,血可驱魔,可是这样的男人,却只能看着自己一生挚爱撒手人寰却无力回天,独自抚养儿子成人,漫漫长夜空回首当年情意短暂。
怕不是,余生没有爱字,便会不痛。

张日山想,他余生应该只是个担起托付的机器,不会再爱了。
可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张日山还是遇到了梁湾,哪怕他一开始根本不承认——啊只是个小姑娘家有什么特别的呢?
但是某一天张日山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动了心。
那天夜里,张日山梦到他亲手打造了一方棺材,棺材的主人,是他亲手抱进去的,瘦瘦的,小小的,满头白发,露出来的肌肤上是一片一片的老年斑。
定睛一看,那五官竟是年迈的梁湾。
而张日山把梁湾抱进去的双手,还是白白净净筋骨分明,一看就是还没衰老的样子。
这梦太近了,不用细想,就能浮在眼前。
且惹人生厌。

张日山睁开了眼。
正好,高铁那“叮咚”开头的提示音响了,列车,就快到吴山居所在的萧市了。

————————TBC

《命硬》的时间线是《他随风雪来》里梁湾生病的那段。算是对百岁山态度转变的补充以及正文的后文引出。

评论 ( 7 )
热度 ( 133 )

© Clio.D | Powered by LOFTER